阿清

陵端之反派洗白

  2

     清醒之后,陵端第一眼便是那个与他冤家路窄的大师兄,陵越。

  

     不过他倒没忘记自己的处境,故作谦卑有礼地唤了声“大师兄”。

  

     见陵越不为所动,松开了扶着他的手,依旧是皱着眉头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像是要从自己的目光中探出些什么东西来。

  

     陵端环顾四周,发觉执剑长老和师弟们还在原处,这才意识到自己才晕倒了不过半刻便被一股真气弄醒了。看到几位师弟正担忧地望着自己,不免心中一酸。

  

     师弟呀,我用妖气控制你们和我下山,到如今,你们竟依然没有记恨我。到底是我错了。

  

     半晌,陵越开了口:“走罢。”

  

     执剑长老和众位弟子已经先后施法消失不见,想来定是先回天墉城了。

  

     陵端转身,向反方向走去。陵越眼中透过一丝寒意,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要干什么?”

  

     陵越的手劲不一般,没怎么用力,却摁得他肩膀生疼。陵端苦笑:“口渴难忍,前去取些水来,可否?”

  

     “不必了。”陵越取出自己腰间挂着的水壶递给他,不容置疑道:“喝我的就行。”

  

     陵端识趣地接过水壶:“看来大师兄还真不信任我呀。”

  

    陵越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道: “陵端,你是什么样的,师兄大概也了解。我只是想劝你一句,如果回了天墉城,掌教真人或许还能保你免于一死,可如果你想耍些什么花招自己逃离,不但逃不过师尊的眼,反而会让结果更糟。”

  

     “我明白,多谢师兄提醒,”陵端猛灌下几口水,“我自有我的分寸。”

  

     陵端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地被带回了天墉城。说是押他回来,实则也只是由陵越封他几处穴,让他暂时无法使用武功法术,一步不离地跟着他。

  

     只是没走几步,陵端又晕过去了。

  

     一头栽倒在石阶上不省人事,脸色不佳,嘴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天烨阁前众弟子就要来上两个人一起扶他起来,被陵越叫了回去。

  

     在一众弟子的面前,大师兄陵越单手将二师兄扛在了肩上,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向前走去。

  

     当陵端再度转醒之时,自己已然身处囹圄。

  

     陵端一向虽不能说是养尊处优,却也骄惯非常。何曾来过这种地方?

  

  他惶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已被两条发着蓝光的绳索禁锢,即便能活动,也十分有限。浑身功力受结界封印住了。

  

  这里定是一处自己不知道的禁地石牢。

  

  四周尽是一片漆黑,唯有几盏烛灯,摇曳飞舞的火苗,明明暗暗,发出“呲呲”的燃烧声。不知为何,它们竟活像自己吸食的妖灵,要来寻衅报复。

  

     陵端低下头,紧闭双眼,捂住双耳不再去看去听,可怎知不闻不看却比见到听到的更为可怖,更难以捉摸。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心里有诡?

  

     陵端不禁自嘲。

  

     是啊,如果心中清净的话,又怎么会恶念丛生,又怎么会去触犯门规道义?又怎么会打伤芙蕖、肆意纵火、控制师弟下山捉拿屠苏呢?

  

     “有人吗?”他不甘心,试图呼唤,博得一点点声音,一点点人的声音,人的气息,好让他不再怀疑自己到底是否下了阴曹地府。

  

     “有人吗?来人!来人啊!”

  

     无人回应。

  

     虽然是意料之中,却让他更加绝望。

  

     如果我还活着,那岂不是就要被治罪了?

  

     执剑长老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师父掌教真人会如何作想?他还要我这个徒弟吗?大师兄和芙蕖会怎么样?师弟们会怎么样?

  

     陵端发现自己几乎从没有这么多愁善感过。哪怕是数次吃了屠苏的亏,哪怕是遭遇姑获鸟,哪怕是被训斥责罚……

  

     不知想了多久,等了多久,耗了多久,久到他困眼朦胧,昏昏欲睡,眼皮忍不住合上时,一道耀眼的白光使眼前逐渐变得越来越敞亮,却也刺得他眼睛生疼。

  

     石门开了。

  

     不见天日的石牢随着大门的启开终于透出了耀眼明光。迎面一个人的身影,笔直挺立,步伐稳健,手中端着一个案盘,案盘上摆了些吃的东西。

  

     陵端的眼睛慢慢地适应了下来,可他依然看不清石牢内的详细陈列,只清晰地看见了陵越的脸。

  

     陵端暗自腹诽:怎么又是他?

  

     不过好在终于有个人来了。自己心中的担忧疑虑终于可以解开,又好似服了一颗定心丸。

  

     他真的还活着,只是被囚禁了。

  

     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样,如今正好来了个能掌握音讯最灵通的人,他赶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爬起来向前靠近,全然不顾双手碰撞结界封印而产生的尖锐震耳的警戒声。他扒着犹如流水般不断浮动的结界,紧紧地盯着陵越的双眼,目光炯炯,一刻也不肯离。

  

     陵越知道他不是因为饥饿,而是迫切地想要得到关于自己的命运的答案,一个自己以后将何去何从的确切结果。他轻轻放下案盘,透过结界将一碗清粥、一碟小菜、两个馒头和几块肉放了进去。

  

     “大师兄……”

  

     陵端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陵越抬手制止:“你刚醒,先吃点东西再来说话。”

  

     陵端没有抗拒不依,应了一声,然而并没有要进食的意思,只是轻叹一声:“我这个孽徒,能让大师兄亲自来探监送饭,真是荣幸之至。”天墉城自有专门看管禁地和负责送饭的弟子,哪还需要这个大弟子亲力亲为?

  

     不过他来得正好。

  

     陵越闻言,望了他一眼,一声不吭。

  

     陵端似乎是觉察到自己阴阳怪气的话惹恼了人家,忙解释道:“你别介意,我只是有些……意想不到罢了。”毕竟这人现在可不能得罪。

  

     陵越也定定地观了他许久,突然冒出了一句没来由的话。

  

      “陵端,你也着实让我意想不到。”

  

     “嗯?”陵端对于陵越的话,心里已经半知半解,却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望着陵越。

  

     “陵端”,陵越递给他一个馒头,“你其实并不想死,对不对?

  

     “你也不想离开天墉城,对吗?”

  

     陵端偏头,不去直对陵越的眼光,他哼笑了两声,像是对自己的嘲讽:“大师兄,你说得对。可是又有何用?毕竟决定的人不是你我,就算我不想,也无济于事。”他淡然地仰起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大师兄亲来,有何贵干?”

  

     陵越开口:“师尊和掌教真人正在商谈,掌教真人下令先将你关在此地养伤,待四日之后再做定论。”

  

     “现在是何时了?”

  

     “翌日辰时。”

  

     陵端心中的石头没有很快落下来,他反倒是舒了一口气。

  

     犹如一个死囚听到自己的刑期向后延缓,即便是一天,一个时辰,那也是缓刑,也值得欣慰。

  

     至少,他还有时间让自己安宁下来,让自己能做好被处置的准备。

  

     “谢了。”陵端向陵越道谢,给他带来这个消息。

  

     陵越极少从陵端的口中得到“谢”字,他并没有指望过让陵端感激他。

  

     而且他很少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笑过。自己所常见的,往往都是他犯了错误,做贼心虚的笑。

  

     “我只是替掌教真人传信罢了。”陵越低头移开视线,有些不自在。

  

     陵端心头一个激灵。

  

     掌教真人?师父!是师父特意让大师兄告诉自己的?师父是想让我知道这些吗?

  

     这究竟是何意呢?难道师父他……

  

     事情尚未尘埃落定,陵端苦于左右猜测,终归没有什么意义,索性暂且放下,不再去胡思乱想。

  

     回过神来,陵端对着大师兄陵越微微摇头,回答他刚才的话:“我谢你,并不只是因为这个。”

  

     陵越更是惊讶困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你……此话怎讲?”

  

     陵端直视陵越,严肃认真地答道:“我谢大师兄,多年来的教导关照。陵端当日胡为,与风晴雪打斗,不慎点燃了铁柱观禁地之火,惭愧当时懦弱,不敢只身对付水魔兽。谢大师兄,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也谢大师兄,在执剑长老面前替我说情。大师兄,是名副其实的众弟子之楷模。陵端昔日过错,还请大师兄宽恕。”

  

     陵越此刻瞪大了眼睛,他几乎要惊呆了。须臾之后,陵越满眼皆是慌乱忧心。他实在难以置信这些话居然是心高气傲的陵端亲口对自己说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陵端纵使是心服口服,也断不会宣之于口。更何况,是在他极为反感的人面前。

  

     陵越义愤填膺,拔出霄河,剑指陵端,厉声质问:“你到底是不是陵端?你到底是谁!陵端呢?”

  

     陵端确确实实地被陵越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片刻之间他明了了,对陵越来说,自己相比较之前简直判若两人,他不相信自己是真的陵端。换句话说,他是认为自己被什么东西附了体。

  

     陵端哭笑不得:“大师兄,你快把剑收起来,我现在不能用武功,看着剑就怕。你应该不会乘人之危罢?”

  

     陵越犹犹豫豫,依然不肯放松警惕,他上下打量陵端,试着问道:“你当真是陵端?”

  

     “如假包换。”陵端浅笑着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任他端详。“大师兄,即便我被什么给附了体,双手被缚,困在这结界牢笼当中又不能动用法术,对人毫无威胁。何至如此?”

  

     陵越仔细查探了一番,陵端身上并无任何妖气,遂放下心来,收起剑道一句:“希望你真的是陵端。”

  

     “我本就是陵端,何谈什么希望不希望?”陵端盘腿坐回到地上,掰开一个馒头,将小菜小肉都放到里面,兀自吃了起来。

  

     他看着此刻也在看他的陵越,不忘调侃:“大师兄啊,以前我对你出言不逊,你都不曾动怒,现在我诚心诚意说话,你反倒成了这样?”虽说弟子有清规“食不言,寝不语”,可如今自己已然这般,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陵越不答,沉默了好久,久到陵端以为他会厌烦离开时,陵越意味深长地问他:“陵端,你坦白跟我说,昨日你对师尊所言,究竟是有几分真,几分假?”

  

     陵端正在专心吃馒头,陵越的话让他动作一滞,喉中的馒头小菜登时也有些噎嗓子。他用力一咽,喝了口清粥,不紧不慢地反问道:“师兄觉得呢?你想让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陵越果然又不说话了。

  

     两人对坐僵持了一会儿。终是陵越先开了口。

  

     “我不了解你。从前我认为你任性顽固,做事不顾后果,偏激善妒。可是……昨日你那番言行,着实是让我大为震撼,到底也弄不清楚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从前?”陵端低头不停地哂笑着自己。“从前我的确嚣张自大,不可一世,以至于心生邪念,误入歧途。可如今看来,什么掌教真人门下天墉城二弟子,原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废物、笑话罢了。”他边说边笑,尽管先前吸入的妖气已经随着他被屠苏打伤和执剑长老的威压而散去,然则此时他整个人却似又升起了那股邪魅之气。

  

     陵越轻叹一声,转身背对着陵端。

  

     “你不必这样妄自菲薄,轻视自己”,陵越顿了顿,回身又问:“陵端,你当真真心悔改了?”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反正都是一个结果。”陵端颇有些自暴自弃地一口气将快凉了的半碗清粥如同灌酒一样地干了下去。

  

     “难为了大师兄,陪我费了这么多口舌,也不嫌累烦。不知屠苏现在如何?让大师兄有如此空闲来此处探监?”

  

     陵越照实回答:“师尊出现及时,他暂时没事了。”

  

     “哦,那就好”,陵端继续咬第二个馒头。“不然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陵端吃了些东西,也恢复了点力气,心情虽然忧郁,却不似原来那样无望,看陵越也顺眼了些。

  

     “陵越,我相信佩服你的为人。所以我坦诚告知于你。

  

     “我当众对执剑长老所言,除了我甘愿接受任何处置,其余都是真的。

  

     “我不怕死,可若要将我逐出天墉城,除非把我挫骨扬灰,灰撒到城外去。”

  

     陵越愕然:“你宁愿死,都不想离开天墉城?”

  

     陵端肃然正色,眼中不知何时竟含了泪光,眼神是无比的坚毅决然。

  

     “我留在天墉城,无意争名夺利。天墉城教我、养我,若没有天墉城,就没有我陵端。天墉城予我之恩,就是我来生也不足为报。我陵端可以对天地起誓,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陵端此次心生魔物犯下大错,如果这里不再能容下我,我愿意即刻自刎,以死明志。”

  

     陵越深深地注视了他半刻,对着他点了点头,心中自有了一些打算。

  

     “我会尽量去和师尊以及掌教真人细说。看看有没有可能……”

  

     陵端没有看他,只是也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陵越端起空的盘碗,随着石门的闭合,不见了身影。

  

     四周恢复了如夜晚般一片黑暗的景象,陵端的眼睛忽然有些不适应。

  

     他望着面前燃着的寥寥几只蜡烛,狡猾地笑了笑,神色转瞬间又变换为歉疚哀愁。

  

  

  @烟锁月眉(不授权,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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